常永坤

重游台儿庄古城，漫步虽新犹古的街巷，在感应历史的律动中，我也在默默地推想：有了较大知名度的台儿庄古城还会推出怎样的举措，让没来过的人想来，来的人不想走，走了的人依然怀念？

好多年没有再去枣庄的台儿庄古城了。倒不是因为熟悉的地方没风景，而是诗和远方的诱惑太大，总想趁着身体尚可，赶紧去那些没有去过的名山胜水，过把远足的瘾。

谁知三年疫情打断了远行的计划，连原想留待以后慢慢欣赏的身边美景都难以近前。防疫政策放开后，我终于可以出门把积累成夙愿的想法，变成说走就走的行动，时隔多年再次来到台儿庄古城。

刚刚经历了疫情袭扰的台儿庄古城，春节前，面向全国推出免门票一个月的举措，重现了人群熙攘、摩肩接踵的兴旺景象。春节后免费政策又延长到三月底，使古城的人气和对外影响力持续扩大。节日期间，蜂拥而至的游客挤满古城，也让周边道路拥堵起来，有关部门不得不呼吁本市人员避峰前往，让景于客。

不得不说，如今的台儿庄古城，规模比多年前的确大了不少。重建之初，一期工程只涉及古运河北岸部分区域。现在，不仅北岸的区域扩大了许多，南岸也增建了与北岸风格相近的仿古建筑，东部原本相对独立的枣庄职业学院古城校区都被高大的城墙围在了里面。宽阔的古运河与重建的古城紧密地连在一起，高墙深池，气势恢宏，连同原有的水街水巷，使得台儿庄古城不虚“水城”之名。当初重建古城时，依靠市里几家煤炭企业的50万吨煤做启动资金，硬生生把准备投资5亿元的房地产开发商挤了出去，才有了能与西方华沙相提并论的二战后东方重建城市典范的荣耀。那么多年过去了，古城并未因人事变化而夭殇，这让关心古城命运的枣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台儿庄古城因其“重建”，在声名鹊起后屡被讥为“崭新的古董”，这其实是不小的误会。不要说把时针拨回到明清时期，这里已是高墙华堂，商贾逶迤，渔火歌声，夜不罢市，就是放眼上世纪三十年代初，这里也是鲁南耀眼的城池。1938年春，日本侵略军精锐师团攻入鲁南，中国军民奋起抵抗，在以台儿庄为中心的鲁南地区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惨烈战役。历经月余，中国军队终于取得最后的胜利，歼敌一万多人，极大地振奋了全国人民的抗战士气。但历史悠久的台儿庄城却被炮火夷为废墟，原有的工商业发展中断，只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重建古城，不仅是为了重现昔日台儿庄的辉煌，更是为了纪念这段威武不屈的悲壮历史，和在民族大义面前勇于牺牲、血战到底的抗战烈士、爱国官兵、战地民众。瞻仰饱受战火摧残保留至今的大战遗迹，观览镶嵌在墙面上的战争实况图片，谒拜曾与这座城池共存亡的高贵英魂，内心受到的强烈震撼那是其他古城无法比拟的。198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破例将波兰华沙再造的古城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看重的不仅仅是历史的回归，而是民族自信的重建。台儿庄古城遗产重建的意义也在于此。

古城重建，以历史上存在过的台儿庄城为依据，以孕育台儿庄城的大运河为底色，以中华传统民居风格为蓝本，以台儿庄大捷这场标志着民族正义的精神为引领，不拘泥战前原貌，不违背历史真实，尽力恢复战前乃至明清时期的风采。建设者从附近老百姓家里征集古旧建材，发掘隐藏的古城痕迹，修复破损的古城设施，按照传统工艺精心建设，最大可能地再现了建筑的年代感。运河古岸那座侥幸躲过战争劫难的老码头，清真寺那棵射进子弹的老柏树和北屋那面弹孔累累的旧墙壁，在述说着日本侵略者暴行的同时，也都透露着真实的历史信息。那些征集来的旧砖瓦石料，更以曾经的古趣、淳厚和朴实，让重建的家园散发着极富心灵感应的凄清美。不过，重建的台儿庄古城与早已被战火摧毁的那座古城不可能完全相同，在某些方面一定超过了历史上的真实存在。最为明显的创意莫过于船型街的建设。偌大的空间，两组弧形建筑围合着一个形似起航的巨船，气势磅礴，蔚为壮观。台儿庄历史上从未有过这种造型、这等规模的街道形制，如今建成后却与古城的氛围极为契合，甚至还为古城增色不少。遍观整个古城，重建中事实上蕴含了许多再创造，大可不必讳言重建之“新”而将现代的建造物与原本的存在混为一谈。这才是对历史的尊重。

重游台儿庄古城，我试着把它和我两次到访过的丽江古城做些比较。因为台儿庄古城重建时，除了文宣稿上说的依据历史资料和民间记忆绘制图纸外，还充分吸收了包括丽江古城在内的国内古城的长处，努力避免其缺陷。比如丽江古城没有规矩的道路网，街道不拘工整，依势就形，随岁月不断增建的痕迹明显。台儿庄古城则是在承继古建传统的基础上融入现代建筑技艺，把历史的真实性和艺术的完整性结合起来，一次统一规划，一期集中施工，后续工程分期推进。单从这点来说，就会比丽江古城和国内其他历史遗存的古城有着更大的合理性。丽江古城融汇了汉、白、藏、纳西等民族建筑精华，建筑布局、建筑艺术散发着滇西民居的独特风采。台儿庄古城则汇聚了北方大院、徽派建筑、水乡建筑、闽南建筑、欧式建筑、宗教建筑、岭南建筑、鲁南民居等八大类建筑风格，既有北方建筑的稳重壮观，又有南方建筑的灵巧秀美，建筑类型明显比任何一座历史遗存古城都丰富得多。

现今的台儿庄古城，亭台楼阁典雅华美，廊桥埠岸清幽秀丽，环境形象遐迩一体，聚合辐射功能合理，极富美学意趣。建筑格局平中见奇，富于变化，既有规整的典型院落，也有变异的不规则体。北方的浑厚、南国的纤细、西部的质朴、沿海的豁达，都能和谐相融，各臻其妙。连久违的地名、堂号也都别具一格，韵味十足。“步云廊桥”“久和客栈”“日昇昌记”“兰陵书院”，以及“参将署”“台庄驿”“晋元号”“三恪堂”等，每一个都承载着一段未能忘却的历史，都有着一串动人的故事。在高墙围蔽的古城里，一座座独立的院落，双重分隔，将俗世的车水马龙、热闹喧哗隔绝开来，让既定的空间与外面的世界形成静与闹的强烈反差，安然而闲适。青砖黛瓦的街巷两旁，带着明清年代特色的广告招牌尤其醒目。飞檐斗拱下那杆高挑的老式布幌，在风中飘成一种久远的韵致。历史和现实在这里悄然相会，让人恍惚间有种莫名的隔世感。

水是台儿庄古城的精彩，也是这座城池的灵魂。明朝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为躲避黄河淤塞而挖掘的泇运河开通，在京杭大运河这条新航路唯一一段东西向的河道上，设置了八座船闸，用以节制水流，保障通航。运河强大的物流和密集的节制闸，让台儿庄成为漕运枢纽、运河重镇，迅速繁盛起来。当地民众以及南北客商、航运船民临水筑屋，依河建城，在运河文明的推动下，让小镇台儿庄从农耕文明迈向了商业文明，让天南地北不同风格的建筑汇聚一城，最终成就了一座享有盛誉的运河名城。据传乾隆皇帝下江南途经台儿庄，为这座水城的繁盛所动，欣然题写“天下第一庄”。虽说此事只是“据传”而已，并无真凭实据确证其事，但人们宁肯信其有，也不愿轻薄了这座“江北水乡，运河古城”。

古城最妙的街道，要数那条青石路面的水街。街面一侧涓涓流淌的溪水，把两旁的建筑串连起来，灵动而优雅。无论游人是否撩动，它都按照自己的路线缓缓而流，并不停歇。这里已分不清是先有的街道还是先有的溪流。不过，从“重建”这件事上亦可看出，街巷道路与街边溪流大致是规划、施工同步进行，不然不会那么精巧匀整、浑然一体。这条街巷南侧房屋的背后，则是一条阔能行船的小河，不时有摇橹船古韵悠悠穿行而过。临河枕水的廊台上，歇息聊天的情侣幸福地打量着河里泛舟的游人，也被船上的游人用羡慕的眼光打量着他们的幸福。如果疑虑这些穿街绕巷、流布全城的水来自哪里，又都流向何方？跟随这溪流、沿着这河道，便可进入老运河，在京杭大运河里找到确切的答案。它来自漫漫运河，却又比运河水更加恬静，哪怕风雨雷电都不能让它有一丝鲁莽。

夜幕降临，华灯绽放，春节元宵节盛装未褪的古城依旧缤纷斑斓。相比白昼，入夜的流光溢彩与朦胧婆娑浑然交融，宛如梦境一般。古城东门轮番上演炫目的光影秀，光束光影随律而动，震撼地呈现了台儿庄大战和台儿庄的新生，令人心潮激荡。古城内张灯结彩，霓虹闪耀，桨声灯影，满屏诗画。摇曳光影的绰约风姿和雄浑建筑的铮铮气宇，再现了这座英雄之城的柔情侠骨。夜晚的游人兴致更浓，各色酒吧明显比白天喧嚣得多，为古城的夜生活增添了别样韵味。璀璨灯光下展示民间传统技艺的皮影戏、小魔术、扎花伞等也比白昼多了一份神秘。难得一见的“打铁花”，更让春灯夜景惊艳无比。几个艺高胆大的人将沸腾的铁水抛向高空，飞溅的火花在夜色中绽开，精妙绝伦而又惊心动魄。这寄予美好祈愿的民间绝技，实比烟花震撼，在市区禁燃鞭炮的今天更加珍贵。有人盛赞古城夜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都不及台儿庄的灯火辉煌”，身临其境并不觉言过其词。

从2008年4月启动重建、2010年5月开城至今十多年间，源于历史又超越以往的台儿庄古城取得巨大成功。先后荣膺首家海峡两岸交流基地、国家文化遗产公园、齐鲁文化新地标、国家五A级旅游景区、中国最美旅游景区等美誉，对全市的文旅发展乃至全国的古城游都起到良好的示范推动作用。能被人关注的古城，背后一定有丰富的文化因素。中华民族扬威不屈之地的刚毅、大运河千年不变的温情和鲁南浓郁的生活习俗，凝聚成台儿庄古城的精气神。尽管作为景区的古城尚难避免逐利商俗的侵扰，城与周边环境的衔接治理还待完善，重建的台儿庄古城，依然不失一个还原了历史形态的文化景观、饱含着古今之思的哲理意境和充满着鲁南风情的民俗空间。重游台儿庄古城，漫步虽新犹古的街巷，在感应历史的律动中，我也在默默地推想：有了较大知名度的台儿庄古城还会推出怎样的举措，让没来过的人想来，来的人不想走，走了的人依然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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